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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港是不是很絕望?自然是。但香港是否依然充滿希望?自然也是。這兩個都是我的真心信念,它們貌似矛盾,實際上卻是互為表裏的並存。香港人必須理解兩者的共生關係,才能踏出各自的下一步。

且讓我們思考近來不同小圈子的事,所蘊含的龐大訊息量。

一、《Error自肥企劃》:如何尋找鐵幕下的香港存續空間

第一件是ViuTV旗下的男子組合Mirror、Error忽然爆紅,「姜濤誕」成為國安法以來第一個成功舉行的大型群眾活動,《Error自肥企劃》成為網民洗版之作,大結局那句「一個人唔會成功、但如果每一個人都盡力嘅話」,已經給予此時此刻香港人最大的正能量。這現象的背後,和這批年輕藝人和背後團隊的努力自然息息相關,同時社會大氣候以「TVB霸權」借代整個「新香港建制」,樂見任何勢力對其取代,加上Mirror、Error幸運地得到屈穎妍、查小欣等「逆向加持」,都令其迅速鞏固青年人心目中的神級地位。

重要的並非Mirror、Error能紅多久,畢竟數年前的100毛崛起之時,例如找河國榮演唱《香港地》的「第一屆分獎典禮」,也曾經被驚為天人,但後勁似乎有點無以為繼。要持續發展,而又要避免淪為護旗手,國際化似乎是唯一出路,但那是另一件事。關鍵是《Error自肥企劃》的成功,其實代表了香港人「自古以來」的精神:如何在有限空間下無限貼近邊界、而又能巧妙地表面上不越界,去做到各自要做的事。這說明留在香港絕非甚麼也做不了,恰恰相反,有了這樣明顯的打壓,香港精神反而更能創造奇蹟;紅線飄忽不定,回應同樣如流水行雲,總不能投票支持偶像、到阿布泰買魚露也犯國安法吧。而這種精神,正是對一切都要管、有權要用盡的政權的最有力回應。假如有朝一日連Error也越過了紅線、或成為護旗手,自然也會有另一些人,在另一片出乎意料的空間開拓新天地。這片天地是無邊無際的,這裏我們要聯繫到要談的第二件事。

二、「去」與「留」:爭論後的辯證

這件事源自正被還押的劉穎匡從獄中傳出家書,希望同路人抵抗移民潮;由於著眼於不同角度,陸續也有不同已經離開香港的知名人士回應,一方包括張崑陽等流亡海外的「國際線」青年,另一方包括在加拿大的《十年》導演歐文傑、在德國的時事評論員黃世澤等。在網絡時代,這類論爭相信還會不斷出現,當事人也許短暫感覺不爽,但這樣的討論,卻有其有建設性的一面,就是建基於、同時也正在急速凝聚一個非常扎實的共識,也就是假定離開了香港的人,都有責任繼續貢獻香港,同時假定不離開香港的人,都和已離港的人繼續是一個命運共同體。然後,參與這場論爭的雙方,都不約而同,分享了「石牆花」支援在囚人士改善酷熱天氣下待遇的聯署,或澄清不會離棄牆內人。要是沒有這份情懷,又怎會有人願意花時間論爭?

論爭的背後,同樣反映一個正在發生、不以政權或任何人主觀意願為轉移的客觀事實。在國安法後這波移民潮之前,其實已經有大約一百五十萬香港人居住在海外,這數字只是過去數十年離開香港的第一代,還沒有算他們的二代、三代,同樣未算這一波移民潮。而根據不同國家的推算的粗略中位數,十年內這一波移民潮將離開香港的人,不會少於一百萬。這些數字加起來,是一個非常龐大的critical mass,論內循環經濟實力,足以超過好些中型國家;而論政治和社會功能,「海外香港」足以成為面目全非的「地理新香港」的一個鏡像。這自然不是說所有人都應該離開或留低:恰恰相反,這種人生抉擇是非常個人化的事,每人的家庭、事業、風險承受能力和理念都不同,任何決定只要來自香港人,都應該尊重,因為去或留,都一定有各自的發揮空間。

某些工作,特別是心靈輔導型的、涉及人與人最直接交往的、像上述《Error自肥企劃》利用一切僅有空間捍衛香港精神的,此刻留在香港的價值非常大;而某些同樣重要的工作,例如無拘無束的思想論述、媒體被全面整肅後的新聞評論、教育被「刮骨療毒」後的教與學、發自良心但在「新香港」不容說的話、乃至做真香港人才明白的價值投資的資金募集,則幾乎不可能留在地理香港進行。這兩類工作必須加在一起,才是真真正正的香港,誰把他們硬生生一分為二,要怪責的是誰,大家無不心裏有數。

這就像一幅拼圖,只要上述分工細水長流,只要在「地理新香港」還繼續有《Error自肥企劃》一類嘗試,配合海外香港的上述功能,香港下一代就算在香港的學校被洗腦,只要回到鐵幕外的現實世界,就能恍然大悟。同一道理,只要「地理新香港」繼續有這些創意盛放,已經離開地理香港的香港人,同樣不可能失去連結的樞紐。又是同一道理,有了海外香港,當Error有一天被逼要在「彭浩翔」或「杜汶澤」之間二選一,那也可以選擇。這種1+1不只等於二的空間,可以聯繫到我希望分享的第三件事。

三、六四前夕:國安法下,「本土派」與「大中華膠」的「大和解」

在過去一年,我有不少機會和完全不同背景的朋友,分享對「海內外香港人如何分工合作」的想像,整整一年前在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分享的是第一次,不少受眾是外國人;然後數天前,即一年後的剛好同一日,也通過《Matters》媒體,和一群以海外中國自由派為主的受眾分享了一次;另外印象中的分享對象,包括蕭若元的Clubhouse,與及流亡港人雜誌《如水》的Clubhouse等。對比下的感覺,相當特別。

本來在香港,本土派和中國自由派的隔閡越來越大,這在雙方看待六四晚會的態度充份反映出來。但隨著《港區國安法》出現,不經不覺間,兩者卻急速出現了「大和解」,不少本土派都出席去年六四晚會、更被拘捕判刑,而不少中國自由派對香港本土派的訴求,都多了理解和體諒。不少本土派朋友本來對國際化持一定批判態度,但經過過去兩年,亦普遍理解香港議題和國際問題息息相關,單是這種了解,已經是我們過去二十年不斷講解也不可能達到的效果。在這種氣氛下,不少海外的中國自由派、擁抱同一核心價值的不同國家民間友好,對海外香港人,都會主動說「有甚麼可以參與」:這裏說的絕非那些涉及制裁、遊說的「高危活動」,而是非常由下而上的支持,簡單到聽聽廣東歌、光顧香港茶餐廳、在課堂教廣東話和真香港文化,已經很足夠。

這裏的重點,自然不單是Error和凍檸茶,而是世界上不同的人用行動投票,說明了一個本來很抽象的事實:「香港核心價值」的最大特色,「自古以來」,就是一個外向型的大熔爐,不像中國官方論述強調的「你首先是中國人」,都是血緣先行,也不像此刻「戰狼外交」、「銳實力」那一套,開宗明義只有利益。換句話說,由於「國安法」下的香港會大幅壓縮一切正常的涉外交往,地理香港的「Hong Kong-ness」存續,只能依靠民間由下而上、參考《Error自肥企劃》的努力;但有了海外香港人,香港這個大熔爐,就能繼續吸收外來養份,也能為留在香港的香港人繼續與世界接軌。由於香港核心價值,永遠是調和中華文化與普世價值的最便捷切入點,只要後者存在,香港也不會消失。

假如期望一場運動,可以達到連過99關的終極勝利,那是不可能的;但以此來確立這是一條符合普世價值的唯一出路,卻是已經超額完成。

道可道非常道:如何破解中共矛盾論

中國共產黨最擅長的其中一著,就是矛盾論,把正正常常的不同意見和立場,化作敵我矛盾,然後撕裂群體、撕裂對手。如何把貌似矛盾的背後精神,找到辯證的匯流,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成功關鍵。對種種暴政,一方面必須徹底認知其荒謬本質,另一方面也必須以置身一場荒誕劇的心態,一笑置之。假如被那些荒謬的「完善」、「新政」、「大內宣」set agenda來「討論」,以我們的人性,來回應非人化的舉國體制機器,散播政權正在散播的犬儒與恐懼,豈非正中下懷?不少人常說,香港人缺乏這樣精神、那樣信仰,因此不能長存,但「自古以來」,香港人不正是在這樣困乏的前提下,找到自己的genre公式?

明報筆陣,2021年5月23日

Comments

CP Leung

教授講得非常好

阿寶

多謝教授! 一個非常詳盡又貼地一嘅分析,絕不堅離地!